庆王世女听此, 一双略带灰蒙蒙的眼中闪过几丝犹疑——
如果不是她切身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一定也不相信姜洛会为了权势，甘心娶一个贱民闾左的后裔。毕竟手中的权势会在一二十年内发生剧变，可是身上流出来的高贵血液却是永世永辈、传世迭代的。
可谁又能想到, 在千年之后根本就不兴“世家政治”, 那些她一辈子奉为荣耀的事情, 变成了历史上过时陈旧的弊政呢？
“可是……”庆王世女猛地抬起了眼, 十分犹疑地望着上首的姬午晟, 却终究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
“你放心，朕已经试探过了那位陆将军。”姬午晟轻声安抚道, “陆将军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他在这方面倒不像是个男人，心冷硬得很, 从未糊涂过。”
她一双如枯枝般的手轻轻捧着茶盏，轻轻地将庆王世女唤到跟前来, 冷冷地笑道：“做姜洛为了权势而不得不娶过来的正夫，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归宿么？等到他人老珠黄了之后，空有个衔位撑着，只能看着姜洛在自己打下来的江山里头左拥右抱, 岂不是更气人？”
庆王世女依言走近了殿上，在九龙金座的一侧乖巧地站立着, 她吞了吞舌头, 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或许姜洛真有几分喜欢他呢, 这种事情谁也不能说定。”
姬午晟听此, 却是默无声息地笑了, 只道：“朕在这方面从未看走眼过, 她们俩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庆王世女静默地看着笃定的皇姨, 却不知道上一辈子的陆将军究竟算不算是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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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消，只听外头忽而惊起阵阵蝉鸣，在幽静的院落之内，更显得有些聒噪。
李大娘身上仍旧穿着昨日那件深褐色短打，花白稀疏的发上用桂花油抹得泛着油光，她迟疑地走上了三级台阶上，用手轻轻叩了叩门。
“二姑娘，该是起了！”她附在门框上，轻轻地辨别着里头的声音。
只听里头死寂地沉默了一会儿，循着几声脚步声，门便訇然中开。
姜洛双手扶着门框，打开了双侧门扉，一双豹子般圆溜溜的眼睛中十分清明觉醒。
“陆将军他昨晚上走了，是不是？”未等李大娘开口，姜洛便率先问了出来。
只是那问句之中却并没有任何疑问犹豫，反倒十分肯定。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感应到了平静的水面之下的阵阵暗流涌动，而自己则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从容。
就好似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过，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这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愈发强烈，当东镇府尹把历年的收支账簿递送给姜洛的时候，姜洛竟然觉得这些封存在库中的数目竟然都历历在目。
“是，昨儿陆将军走得急，不好叫醒姑娘您，便让老身代为传话。”李大娘微微拱手，颇有些难堪地垂下头。
若不是她是从小看着姜洛长大的，此刻定是心惊如擂鼓，额头冒汗如雨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陆将军这回也实在太不像样了——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比侍奉自己的妻主更为要紧呢？
“走得急？”姜洛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犹疑，“这走得也未免太着急了，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快？”
李大娘只道：“恐是陆将军任职上的事情，具体的老身也不清楚。”
姜洛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觉身上酸疼无比，十分怠懒地伸了个懒腰，道：“陆将军自有他的打算，倒也不必替他忧心。”
李大娘这才恢复了往日神色，面上颜色立时好看了许多。
她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听门外又来了人“砰砰砰”地扣门，尔后便进来通禀。
“二姑娘，东镇府尹今日本该在衙门处等您，只是近日她染上了风寒，病得都下不来床了，实在不便见人。于是府尹大人便让小的传话，今日告假一日。”那侍人站在屏风之外，微微拱手道。
姜洛此刻再不去想陆将军，只是道：“既然府尹大人病了，我便也不好前去叨扰，只等府尹病愈之后，我再携礼去拜。”
“既如此，那小的先告退了。”那侍人见传达完了事项，便像是来时一般匆匆离开，顺着门框的缝隙，像是鼹鼠一般溜了出去。
“既然今日无事，姑娘倒可以好好休憩一天。”李大娘见人已经走了，便十分亲昵地轻抚了抚姜洛顺滑的发髻，熟稔地接过篦子替姜洛捋发。
“既然今天没事，我们倒是可以去郊外看看。”姜洛却并不打算待在院子里，只道，“东镇府尹一提到农税，就吞吞吐吐地不敢明说，我想恐是有什么缘由的。”
她来到东镇这么久了，每当自己想去东镇之外的农野看看，府尹便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什么“粗鄙之地不堪去”“民无教化，生性凶野”“那里头的男人都凶悍丑陋”等等陈词滥调全都出来了。
这一次，她倒是可以趁机偷偷出去看看。
“二姑娘，凡事小心些。”李大娘十分欣慰地瞧着姜洛，也未出声拦阻。
毕竟女人家的事业是头一紧要事，若是去那里能有些收获也算不枉此行。
姜洛轻轻地点了点头，简单梳洗了一番，便从府邸西南开的侧门出了去，由李大娘驾马，一路向城外野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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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远郊一大片茂密的斑竹林碧绿如菜畦，一根又一根竹叶高高地挺立着，瘦削的竹叶都被日头晒得发烫，蔫巴巴地垂了下来。
李大娘原本在林间小径处行马，却听后面阵阵激烈的马蹄声，还有一声女人的高呼。
“姜二姑娘，且先留步！”
姜洛原本骑行在马上，不由得回首探看去，自己身下的“辣脚子”却岿然不动，一点儿也没有受惊，可见其性情脱俗之处。
可惜并非所有的马都如此胆大，李大娘□□的马却猛地一惊，李大娘不得不皱着眉头牵住缰绳，也回马看后面的人。
只见东镇府尹手中握着缰绳，身下的黑马喘着粗气，蹄子来回刨着土。
“姜二姑娘！”那东镇府尹见终于追上了，拉住了马缰绳就跳了下来，带着些病态红晕的脸上微微发白，刚一下马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但她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到了姜洛跟前：“姜二姑娘，外头的村野可是不能去的！您可是要千万三思呀！”
姜洛微微眯起了眼，只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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