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如此？”姬午晟听此, 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副犹疑的样子。
“自然是真的。”庆王世女满脸肯定，又道，“皇姨如果不信, 直接遣人去东镇一探便知, 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瞒得住别人呢？”
还是龙椅后面的陆方和轻笑出声, 他道：“世女殿下, 东镇去上京也有近百里地, 来回需要一日时间，哪里有这么快？只须现下去传召陆将军, 若是他没来就都心中有数了。”
庆王世女听此，压抑住了心中不满，只称道恭维：“还是你想得周全。”
那厢姬午晟便将手搭在了陆方和的纤纤素手上, 依言道：“那方和便替朕去草拟一道折子，传召冠军大将军陆修入宫觐见。”
陆方和素净的脸庞中浮现出几分红晕来, 温婉恭谨地拱手道：“是，臣侍这就去办。”
说罢，他低眉颔首，刚准备退下, 却听宫门之外又传来了几道宫侍禀报之声。
“陛下，陆将军求见。”那宫人一身碧绿色的宫装, 提着小碎步不疾不徐地向殿前行进着。
“陆将军？”姬午晟微微侧目, 瞧了一眼旁边的庆王世女, 面色上颇有疑惑之色。
而庆王世女则呆立在殿下, 两只手的食指不安地在一起搓动着, 听到皇姨的问话, 不由得更加进账了。
“让他进来。”姬午晟顺手端起了桌案前的一盏茶, 双手捧着热茶取暖，“这不年不节地，他一介武夫有什么值得请安觐见的？”
那宫侍听此，立时恭谨地拱手退下，直引陆修入前。
只见陆修一身绯紫的圆领长袍，袖口直落在手腕之处，最外侧隐隐可见用红线缝合的痕迹，细密的针脚半露了出来，一针一线都缝制得十分规矩齐整。
而那隐隐约约的绯红更衬出陆将军的瓷白雪肤来，他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此刻却微微垂下，双腿沉稳矫健地向前迈着步子，乌头靴在滚滚紫袍下若隐若现，却绝不露出半分鞋面来。
他悄悄略过旁边的庆王世女，停在了比她稍稍靠前的位置，眸间戏谑地瞧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陆将军，你甚少来朕这里陈诉，今日过来作甚？”姬午晟高坐在九龙金座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臣修请见陛下。”他简短地请安后，便立时说明了来意，“臣伏闻今岁夏税已到，还请陛下悯恤烈属孤老，先将她们的饷银安置了。”
“陆将军，这夏税昨儿才刚到了户部府库，钱还没在朕兜里捂热乎，你就来要钱了。”姬午晟面上看不出来喜怒，只是啧啧了几声，“你倒是消息灵通。”
陆修忙拱手沉声道：“臣营帐中的车马粮草之费已经赊了将近一年的了，如今未到年底尚得喘息，只是去岁岭南之役伤亡的抚恤却委实拿不出来了。她们也都是为大周浴血奋战的，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如今只等着钱银救命呢。”
说罢，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呈递了上去，只见那黄笺之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行行字迹，蝇头小楷虽然细密，看起来却是一目了然，一点儿也不费脑子。
上面林林总总地陈着抚恤、饷银、粮草、马匹等各项支出，端看最后的总数竟然有近万两白银之巨。
姬午晟原本以为这位陆将军是听到了风声过来自辩，听到他的回复却是一惊，再看手中的折子，却是整个头都大了。
她忙搁下了手中的奏折，抬起了眼，只问道：“还有这事？”
陆修立时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激昂气势，道：“陛下，这都是臣在营帐之中亲耳所闻，更兼有一事令臣惶惶不安……若是她们的饷银长久拖欠下去，或许会生出乱子来。”
姬午晟听此，终是蹙眉凝视，她向外轻轻瞥了庆王世女一眼，又看着跪在堂下的陆将军，只道：“你们营帐中将士的苦，朕又何尝不能理解？只是朝廷上下有无数张嘴等着夏税，就连庆王那里的饷银都还拖欠着。朕看了你的账目，这个账目也委实太大了，今岁的夏税恐是全给了你，也才略有富裕。”
陆修早就不指望能将全部的饷银拿到手——
上辈子他就已经明知不可能而放弃的事情，这辈子怎么会异想天开地呢？
事实上，从天和十四年开始，国库里的钱银就愈发难要过来了。他将拖欠的饷银一笔一笔写清楚，一是为了查清账目，将公私账目彻底分开；二是为了能从姬午晟这里多扣一点银子过来，能多扣一笔就是一笔。
于是陆修也立时松口，微微蹙眉道：“那也恳请陛下多派些钱银，臣这里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姬午晟仍旧佝偻着腰，垂头看着那道折子，咂了咂嘴道：“行，这件事情朕知道了。等户部清点完，朕就将饷银给你派过去。”
陆修这才松了口气，立时拱手道谢：“谢陛下。”
说罢，他似是左右环视周围，看到旁边面色铁青的庆王世女，复又添了一句：“既然世女殿下在此，臣就不叨扰陛下与世女殿下，先行退下了。”
“这……”庆王世女狠狠剜了陆修一眼，看着他从殿上渐渐离去，心中却着实有些慌乱，她慌不择路地向前仰望了一眼座前的皇姨，试图看清她现在的脸色。
“你啊你，何必来朕这里拿捏陆将军？”姬午晟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朕再如何恩宠他，也越不过庆王的次序去。庆王是朕的胞妹，你也算是朕的半个女儿，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一个陆将军？”
庆王世女听此，便立即辩驳道：“臣女怎么会跟个浪人置气？只是陆将军再如何投诚，陛下您也得小心防备些。”
姬午晟连连摆手，只道：“他背后并无任何根基，就算让他向天借胆，心怀不轨，又能成什么气候呢？”
庆王世女见姬午晟不肯提防，只得继续道：“陛下，姜家在朝中势力不菲，但是自从姜夫人解甲归田后，手中就只有江南几万府兵了；而陆将军在朝中没有人脉，但是手中却有一支精锐。若有一日，姜家二姑娘真的娶了陆将军，岂不是……？”
姬午晟立时大笑起来，只问道：“朕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娶那个陆将军么？”
庆王世女微微仰头，怔怔地看了一眼姬午晟，道：“臣女自是不愿意，可是保不齐那位姜洛就愿意呢？”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球微微凸了出来，面部接近扭曲地看向姬午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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