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和刘灏都是瞠目结舌，只觉得文贤气运无双。
刘宝回阵后，所有人都离文贤很远，此时又起了风沙，视线更加不清。
在他们眼里，牛安故意卖憨使了个计，就在奸计得逞即将斩杀文贤时，座下战马终于承受不住他巨大的身躯，马失前蹄把他甩落下来，才被文贤捡回一条命翻了盘。
李玄锡偷偷拿余光瞥了一眼霍然起身的刘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才把掌心的汗水悄悄擦到衣摆上，稍稍松了口气。
杜威虽然保住了十三房小美人，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城墙上如丧考妣，众将只觉得天要亡我，牛安已胜券在握，居然会功败垂成，让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措大在城下逞凶，己方竟奈何他不得！
事到如今，不管再轻视文贤，杜威都已经不敢派人出战了。他沉默了良久，按下心中不安，吩咐身边牙兵，“去开府库，再取二十万贯出来。”转头朝众将下令：“都提起精神来，下去把赏钱发了，用心准备准备，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
众将齐声应下，心中虽是人人忐忑，可此时多想无益，只得纷纷下城整兵。
文贤遥见杜威众人散去，料想是不会再派人出阵了。于是好整以暇整理了一下给风吹乱的衣衫，又不紧不慢上前在牛安尸首旁捡起有些变形的铁如意——这是借的，得还给韩匡，这才跨马回阵。
讨逆军本阵见文贤归来，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将士们毫不吝啬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和佩服之情。战场只论成败生死而不论过程方式，不管是运气好还是取了什么巧都不重要，文贤连胜两阵，就是勇士，就是讨逆军的英雄！
刘灏更是亲自摆御驾到阵前迎接，文贤下马刚要行礼，就被一把抓住拉上了龙辇。刘灏命令禁卫驾辇游军，让众将士看看朕钦点的状元是何等样人！
龙辇旁阎超的脸像猪肝一样难看，以察看攻城器械为由溜了。李玄锡和高道周年纪都大了，便留在中军休息等候。文贤看着李玄锡，冲他点了点头，李玄锡的心这会儿才放下来，瞪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文贤看老头气呼呼的样子乐了。外人不知晓，他在战阵上虽颇有些凶险，可一直都在偷偷注意龙辇这边，心绪远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直到此时此刻看了李玄锡的反应他才能完全放下心来，因为这代表刘灏没有起疑心，更因为李相公终是选择了他。
自文贤登上龙辇的这一刻起，李相公和文贤之间便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命运共同体。
文贤并没有算计李玄锡的意思，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秘密做文章。他主动告诉李玄锡原因有二，一是如他自己所说，不想李相公为他过多担心。至于第二点，则是隐隐抛出了一个邀请，他相信以李相公之智，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玄锡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并认真考虑了一夜。
李玄锡身在中枢，远比文贤清楚如今管理国家的都是些什么人。
宰相苏逢公然卖官鬻爵，滥刑不遵法，仗着官家起家时的班底身份，为非作歹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枢密使杨彬，虽为官清廉，但口无遮拦且痛恨文士，下属文官稍有过错动辄打骂，就是对自己也多不假辞色，满朝文官暗中诅咒他不得好死者不知凡几。主管经济的三司使王彰，敛财敛到了令刘灏都无法忍受要召他问责的地步，当然，最后在王彰松口每年给天子内库的拨银翻上两番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还有个刘灏的亲信史宏照，此时虽放在外地，但以李玄锡对刘灏的了解，必然是会让此人掌禁军的。这史宏照残忍好杀，尤其喜爱亲施酷刑，导致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常年不散，人皆避之。也就只剩个副使郭仲，虽是任人唯亲了点，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这一切李玄锡都看在眼里，但他没办法，也不敢得罪这些豺狼虎豹一般的同僚，只好尽可能地回护一些被欺压的官员百姓，聊表心意罢了。
可能因为此时节文人间的亲近感，或是文贤一表人才又一心向学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又或是文贤驱除鞑虏的蓝图打动了李玄锡，兴许三者都有，反正李玄锡自打科考起就对文贤有着好感。
他原本看好文贤，是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治理国家的贤才，只要略加培养磨一磨棱角，过几年便可独当一面。等自己告老接替自己的位子，也算是他李玄锡为国举贤了。
可当文贤在他面前展露了天赋神力，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对立功的迫切渴望之后，李玄锡迅速地调整了对他的评价，还有自己所处的位置。
李玄锡今年五十三了，刘灏虽比他小一岁，但征战多年暗伤颇多，身体还远不如他。至于太子刘佑，杨彬早已当着他的面下了判断，“虎父犬子”也，当时他虽未言语，但心中是认同的。
自塘灭亡距今不过四十载，国号已换了四回，谁又知道何时会换第五回呢？
李玄锡是当朝宰相，忠于刘灏不假，但他首先是李家家主。
文贤今年不过二十岁，又暂时没有看出要谋害刘灏的意思，便是为子孙计，也绝无必要自断一条坦途，相反，示好于微末时，才是一个政治家梦寐以求的良机。
况且此时除他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其中内情，只要文贤财不露白，李玄锡便毫无危险。旁人只道李相公爱护后生晚辈，谁又能想得到，他已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个数月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
总之，他挣扎了一夜，又于阵中亲眼确认了文贤不是池中之物，才最终选择替他隐瞒下来，放任这个巨大的武力威胁近到官家身旁，就像现在这样。
他接受了文贤的邀请，收下他一个把柄，又送给他一个把柄。今日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可默契已成，今后自会给朝局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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