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张明。”
江玉铮微微抬首。“派了几队，一队几人，出来求援？”
“六人一队，共派了五队。”
江玉铮扫了一圈下头的六个兵卒，轻笑一声。
“呵……”
“狼烟起至今日。斥候我派了不下五十次，一百人。可无一人能出城门三里。”
张明抬头，眼睛瞪的溜圆，他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其他五个也都凑了过来。六个人，六双眼，喷火一样，盯着江玉铮。
“江副将怀疑我们？”
江玉铮轻轻摇头。“我不怀疑你们，但你们一队六人，个个都冲过来，岂不是太顺利了？羌人不知你们是求援的吗？”
“引蛇出洞。兵书言——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我若出了城，首尾皆进了别人口中。一个全军覆没是跑不了的，这城也是守不住的。”江玉铮徐徐说道。
众人目瞪口呆。
可这屋中，都是打过仗的，细琢磨下来，哪里不是呢？
屋子里寂静无声，响起低低的抽泣声。有个兵卒非常不甘的抬起头，冲江玉铮吼道：“那就不救了吗！那是大燕的兵！大燕的百姓！”
“我想，但做不到。我手下若有五万兵力，大可同羌人一搏。可我手下只有五千，死伤下，如今能战的，仅有三千多。你要我带一千，还是带五百，出去送死？为将者，当不怕死。可不能明知是死路，依旧把信任他的弟兄带去。那是大燕的兵，大燕的百姓。我这里的——就不是吗？”
江玉铮背着手，本就黑亮的眼睛，咄咄逼人的看过去。
张明默然半晌，最后声音低沉的说道：“那…烦请开城门，我们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送死？他们放你们进来就是为了引我们出去，你们六个人，还真能突破千军万马？”林育说的是事实，却是带有嘲讽意味的事实。
“纵死…也要回去！”张明咬着牙道。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赵副将无能，累死你们。你无能，要累死你手下的几个人。”江玉铮冷哼了一声。
“先去休息。”
江玉铮说完出了屋，众人瞧着他的背影，暗红的披风翻卷着。
一队兵卒，颓然坐着，有俩个默默的流着眼泪。
林育和缓了语气，劝慰道：“休息吧，回去除了送死，毫无用处。并未铮…江副将不想派兵。我们城中死伤虽不算太严重，但真的没有多余兵力。若出去，真的就是首尾皆丢。这里也受不住，那里也救不了。”
今日的夜空很晦暗，江玉铮出屋，直接上了城楼。这几日天好，到底四月了，天气转热，雪都已经化掉了。南城门自第一日遇袭外，就在没遭受进攻了。南城门外有连绵一片的密林，如今都是干枯萧疏的。若是他们在这边强硬攻城，点燃了林子，一把火能把他们全葬进去。
可他们不傻，羌人是几百年的老说法了，实际上他们不再是当初蛮荒的族类了。他们建立了国家，读兵书学兵法，有制度，有法规。
勇武的蛮族学着读书，只会越来越厉害。
而大燕呢，累世的武将，现在都想着靠读书出头。
“在想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是在休息，怎么过来了？”江玉铮回头，看着苏霜刃轻笑道：“天凉城派来求援的，我拒了。”
苏霜刃神情没变，显然是在来的时候知道了。他点头道：“你拒的很对。我们已经付出很大的代价，坚守到这个地步。此刻出去，就是赔了城池又折兵。”
“我以为，你会骂我心狠。”
苏霜刃搓了下手。“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很识大体的。”
晦暗的夜色中，俩人相视一笑。
不知羌人是在等待他们出城，还是忙着攻别的城池，抑或是已经放弃了他们。
江玉铮认为是第二个，鹊起城虽然度过了非常安宁的五天，可远处的狼烟战火没有熄灭过。
他们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没有战火侵扰的桃花源。
城池短暂的未受战火侵扰，但江玉铮的心，时时刻刻都在火上煎熬着。
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知道什么是不可避免。
可是不可避免的伤亡，正如他不可避免的心灵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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