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听见沙石清的话，不由奇怪道：“税钱如何了？”
沙石清想了想，回道：“沙某是个粗人，这中间的道道太深奥，我一时也说不清……今日的酒宴，还有一人尚未赶来，等他来了，让他与你说。”
周尚好奇，但也不多问。
酒过三巡，门口传来告声，说是陆郎来了。
周尚转头，朝门口看去，发现来者居然是陆恩生。
周尚大喜，站起身迎了过去。
相比数年前，陆恩生如今留了胡子，脸上脱了稚气，人也老沉了许多。
他朝周尚拱了拱手，示意进去说话。
入了小院，陆恩生压低声音，对沙石清和其他代表说道：“户部已经将今年的税贡方案交了上去。”
沙石清问道：“陛下看了？如何说的？”
陆恩生：“看了，没说什么，或许是认可了。”
沙石清与其他代表对视了一眼，面露焦急：“倘若那方案被通过，大唐全国的商行，怕是都要不堪重负。”
周尚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方案？怎么回事？”
陆恩生看向周尚，慢慢说道：“关于大唐税贡，陛下当年决定摊丁入亩，又取消了徭役。所以丁税和徭役没了，田税和商税，就成了大唐税贡最重要的两块。”
“先说田税，陛下当年决定将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天下人可以使用土地，但再也不能占有土地。此举本来是为了减轻农户的负担，使得耕者有其田，同时杜绝了土地兼并。但是，数年执行下来，却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周尚：“另一个问题？”
陆恩生：“朝中大臣和显族门阀彼此勾结，由于不能侵占土地，就另辟蹊径，私底下广收农佃，将百姓捆绑在土地上，再用苛捐杂税来剥削农户。”
周尚：“农户完全可以脱离土地，进城务工啊。”
陆恩生摇头道：“谈何容易，户部管着百姓的户籍，刑部管着各地的罪册，还有显族大户本身就在当地有着话语权，农户想要离开土地，去商行或是工坊务工，根本就开不出路引，也无法录籍。”
听到这里，沙石清忍不住说道：“沙某的长行坊，想要聘请各地熟悉山路的农户，月钱开到了六两，却依旧是雇不到人，地方显族不肯给佃户放行，官府不仅不帮商户的忙，反而还向着那些大家族，唉……”
周尚愕然，说道：“陛下曾经下旨，废除贱户，允许自由雇佣劳力，地方州县此举，乃是抗旨不遵！”
陆恩生：“州县的官员，与那些地方的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师生、联姻、亲属等等……周少尹扪心自问，当初在蒲州，如果你娶了当地大族的小娘，行事之间，是否也会偏袒妻家？”
周尚一愣，随即皱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陆恩生：“当下的官场，朝廷用科举来选拔人才，大族有财力，也有人脉，完全可以为自家子侄铺平官途。即便真的有寒门子弟，天纵英才，拔得头筹，朝中大臣和显族也会想方设法，将其拉到他们的阵营。”
周尚叹道：“按你这么说，科举成了祸害国家的源头。官场黑暗，平民百姓再无出头之日？”
陆恩生：“科举选拔人才并没有错，错的是官员利用科举拉拢他人，结成利益关系，图谋私利。这就好比举行比赛，官员不仅负责制定比赛规则，同时也下场去亲自参赛。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够保证公平公正呢？”
沙石清在一旁提醒道：“陆侍郎，适才说到税贡方案。”
陆恩生拍了拍额头：“对，扯远了……如今朝廷的税贡，主要由田税和商税组成。田税与朝中官员、地方显族息息相关，他们自然希望越低越好。一旦田税少收了，官员和显族们为了完成税贡任务，就势必要从商税上补充回来。换言之，利用增加商税的办法，来填补税贡缺口，借此讨得陛下的欢心。”
听到这里，周尚终于明白，沙石清口中的大麻烦，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陆恩生：“今年年初，尚书省制定了朝廷的用钱规程，如今快到年尾了，户部又出了新税贡新方案，对各地商行强征补差，让他们来弥补亏空。这事儿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沙议长带着代表们，去抗议了许多次，就差直接抄家伙对阵了。”
周尚想了想，问道：“户部的税贡方案，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陆恩生：“当下的户部尚书于仲元，年事已高，才能平庸，凡事都让下属代劳。新的税贡方案，都是由户部司侍郎骆英才撰写的。”
周尚：“骆英才？这名字倒是耳熟。”
陆恩生：“骆英才乃是京畿骆家的二郎，他的大哥就是上护军骆安源，而骆安源的女儿，就是当今的太子妃。”
周尚听完一愣，这中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关联。
陆恩生：“当年安禄山叛军攻入长安，是骆安源领着兵卒，救出陛下的家人，又护送到北方的凉城。所以，凭借此功，再加上与太子的关系，骆家在长安可谓是呼风唤雨。你身为长安少尹，凡事也要多小心一些。”
周尚点头称是。
沙石清：“先别说那骆家了，赶紧商量如何应对户部的税贡方案吧。如果陛下真的同意了方案，所有商行都会损失惨重！”
陆恩生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既然允许民间听议，又允许你们朝会后上疏，那么不如再争取一下？”
沙石清：“争取？争取什么？”
陆恩生：“向陛下争取，让民间代表入朝参议。”
沙石清听见这话，吓了一跳：“让我们这些人，入朝堂议政？陛下能同意吗？！”
陆恩生：“沙老，你且这么想，大唐这么多商行，每年上缴的税贡，占了整个国家全部数额的一半还多，入朝参议不过分吧？”
沙石清先是下意识的点头，接着又摇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陆恩生：“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向陛下说明，民选代表参加议政，有利于大唐的发展。”
沙石清：“怎么说明？谁去说明？”
陆恩生将视线投向周尚：“这就要靠这位新上任的京兆府少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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