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宫离慈安宫很远，天心宫的太监宫女也很少。
二十年来，辰妃在宫中一直过着这样沉寂的日子。
多年前，她还有慕长瑜长伴膝下，但慕长瑜长到十六岁后，就根据朝廷规制，搬出了后宫，去宫外自己的皇子府邸了。
自此后，没有皇帝的允许，除了特殊节日，她就一月难得见到自己的皇儿几次了。
皇帝也二十多年没有来过她的寝宫了，她几乎忘了，皇帝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他瘦瘦的。
二十多年，只有在祭祀、太后、皇后生辰时，她才能见到皇帝一面。但每次似乎皇帝从来看不见她。
她已经习惯这种与青灯相对的日子了。她不怪自己的长兄与大虞开战，乱世之中，女人的命本该如此。
但她没有绝望，皇帝陛下已经五十六了，风烛残年，貌似身体还康健，但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了。
上月皇后生辰，她见到了皇帝，比她在寒食节太庙见到他时，已明显苍老了许多。最近听宫女太监偷嘴说，皇帝迷上了孙美人，每夜不肯回自己寝宫。
她还有慕长瑜，等新皇帝登位，她就可以让慕长瑜求新帝让她出宫，与慕长瑜生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她盼望着、盼望着。
慕长瑜叫了声“母妃！”
她抬眼看他，眼中都是慈母柔情，她已好久没见到慕长瑜了。孩子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头，温文尔雅，眼中放着一点点兴奋的光芒。
“今日朝会，父皇下旨封孩儿为楚王，明日启程赴扬州，代表大虞和徐国的颍王会见。”慕长瑜虽有点兴奋，但想到母妃在他走后不免更加寂寞，心有不忍，语气中也没有一点兴奋之感。
“楚王？”辰妃疑惑道，“楚国虽曾臣服于大虞，但眼下已不再是我大虞藩国，陛下封你为楚王，不过一个虚衔而已吧。”
“孩儿也知父皇此意，但此次毕竟可以代表大虞，孩儿也有了为国效力的机会。再说那扬州，孩儿还是很希望去一去的。”慕长瑜说道。
“长瑜，母亲不要你飞黄腾达，但求你平平安安便好。你今年都二十五了，陛下还未为你赐婚，想那长瑄，不到二十陛下就已经让他娶了领政大人的千金。哎，都是母妃连累了你呀！”说着不禁要流下泪来。
但她知道，明日她的孩儿，她唯一的希望就要去千里之外了，她不能在此时流泪。她悄悄摸了摸眼睛，走到后堂，拿出一碟糕点。
辰妃让慕长瑜跪着坐下，一如曾经小时候的他。她看着他。
她小心翼翼将糕点放在他的面前，曾经也是如此。他在门外，玩了一身泥回来，他总会叫着母妃，
他的眼睛好大，睫毛好长，好像会说话……
辰妃从回忆中醒来，说道：“这是母亲刚做的‘洞庭橘糕’，可惜这洪州的米没有洞庭湖畔的米糯，本地橘子也没有长沙橘子洲上的橘子甜。你试试！”
“这一碟都给了孩儿吧，孩儿带着母亲亲手做的糕上路，就像母亲在身边一样。”慕长瑜轻声说道，他是词坛高手，不免多愁善感。
“此去扬州，你要多听多看，切莫随意做主，有事可多向陪你前往的大臣请教！”辰妃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母妃放心，父皇已经下旨，皇叔祖陪同孩儿一起去扬州，他是几朝老臣，又是皇族亲贵，凡事我都会找他相商的。还有明日安国公回江宁，他也和我一同上路，到江宁送我过江。”慕长瑜回道。
“这安国公的夫人就是安国公主，母亲来大虞时，她还在宫中，倒是见过几次。她闺名慕小蓉，你若见她就称她姑姑。”
辰妃续道，“她的姐姐，叫慕小艾，和她都是先皇的钱皇后所生，不过钱皇后红颜薄命，生下两个公主后便香消玉殒了。”
这宫闱旧事，慕长瑜还是第一次听说，此刻不禁凝神屏气，脑中再也没有那些诗词歌赋了。
辰妃看着慕长瑜，悠悠说道：“这慕小艾被先皇封为兴国公主，赐婚给了当时的勇武军主帅杨连，据说这个杨连是个书生主帅，本人不懂武艺，但行军打仗却很有谋略，所以深得先皇的器重。”
慕长瑜不敢相信，平日里不出天心宫半步的母妃，居然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我和兴国公主同岁，我十九岁从南楚嫁到大虞，当时你父皇刚登基不久。”
辰妃突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年我就怀了你，当时兴国公主也怀了孩子。陛下让她从驸马府搬到宫中，和我一起起居，便于太医随时诊脉开药。因此我们便无话不谈了。”
辰妃显然是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之中，目光有些呆滞，但嘴上还在说着，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人说过，今天，面前的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兴国公主在宫中生下了一个公子，未满月就去了勇武军驻地江夏，一家团圆了。后来我一直到生下你，都没有她的消息。又后来，听说驸马因谋逆被毒杀了，兴国公主也在陛下面前触壁身死。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辰妃说这些话时，嘴唇开始颤动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激动了。
“也是那年，我的母国南楚，不再向大虞称臣纳贡了。你的父皇自你出生后几乎没来看过你一眼。”辰妃说着，不觉有些哀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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