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燃尽
红叶飘落
风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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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开始降温了，每年十月，家中苞米金黄的时候，这座城市便开始喷嚏连连，患上季节性感冒。
校园里的活力也有些凝滞，阳光虽依旧明媚，但夹杂不知从哪带来的气流，从裤腿脖颈处钻进来，太阳的温度便被封印在手机照片中了。油柏路上同学们步履匆匆，内心呼唤着晚上的牛肉火锅，身体便好似温暖了许多。
经过一栋教学楼的时候，不少人都会放缓脚步。今天的课程虽不像平时满当，但依旧有不少同学为未来忙碌着，二十出头的年纪，迷茫如同海啸，时时波涛汹涌漫过夜色。在黑夜浸染中，人们摸索成熟。对诸如离合悲欢，爱恨情仇此类的，便很少能有人真正感同身受了。大抵正如鲁迅先生说过的：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所以甚至于，很多事发生的时候，哪怕关乎自身，我们的反应也显得过于“情绪稳定”了。
然而，在大多数人所认同的同类世界，放声痛哭的江小北便显得异类了。外人看来，好像是幼儿园丢了心爱玩具的小朋友，蹲坐在草地上，眼眶通红，泪珠和鼻涕混在一起，分不清此时是个孩子还是成年人。一个个眼神抛过来，好奇，疑惑，反感，他都来不及接住去探索了。
人群和秋天的北风一样，路过。
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揪着泛黄的草。面前，手机屏幕上躺着养他长大的老头，以前话很多的爷爷，现在只是静静闭着眼躺着，嘴巴一张一张的，像房檐上破壳而出的麻雀。
尽管江小北早已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怕的要死。
这一天，是10月15日。
邻居江婶在电话那头，嗓门依旧洪亮地说着，“小北，有什么话赶紧说吧，爷爷暂不行啦！”
江小北勉强抹了抹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哭，好多话都堵在喉咙，最终只是哑着嗓子喊了两声爷爷。
“爷，......爷爷。”
江小北知道爷爷还没走，他还听的见，想着他张开双眼，笑一笑叫声北北，可是不能了，不能了啊……
许是回光返照，令人惊异的是，听小北喊完后，爷爷眼角流出两行泪水，对这个世界上最疼的人进行了最后的回应，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滑落下颚，浸湿枕头。高低坑洼的脸，由不得泪水划过下巴，正如爷爷坎坷苦难的一生。
听说老人去世的时候，脸色会变得蜡黄，上天会剥离人的生气。从小到大，江小北还从未见过死人。现在，小时候那一点好奇的欲望被满足，可这滋味惟愿一生未有一回。爷爷的皱纹摊平开来，深埋着岁月的褶子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生命告别了尘世。
视频那头传来村里长者的声音，“人走啦，给老汉穿好衣裳，招呼村里人，帮忙准备后事！小北请个假抓紧往来走，赶在天乏黑之前回家。”
一双老人的手进入画面，给爷爷系上了衣服的扣子，寿衣是很早就做好的，在家的时候爷爷给江小北看过。他说有一天他就穿上这件新衣服，体体面面的走了。语气平淡安静，感觉是演练过好多遍。
一块白布盖在身体上，一顶麻绳编的孝帽遮住脸庞。一树枫叶飘在了地上...
向导员说明情况后请了一周假，江小北网上购买了当天回家的高铁票和机票。
此刻，世界和他彻底剥离开来。天上管生死的神仙把他落在了人间。但江小北记得爷爷说过，以后要和山上的枫叶一样，热热闹闹的活着。
坐在候机室，他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早上的事发生的太快，脑子还完全没有准备好。当江婶的电话打过来时，潜意识已经开始慌了。外面上学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接到家里那边主动打来的电话，更别说一直是备用的紧急电话。当时江小北正在教学楼自习室看书，江婶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赶忙跑到楼下，手脚慌乱地接通了视频。
画面中温和熟悉的面容正在匆匆跑动，边跑边说着：小北啊，你爷今早不行啦，你赶紧趁着看一眼。
江小北感到天旋地转，脑袋炸裂，如同溺亡，无法呼吸，眼泪就哗哗下来了。很快，灰白色天空与土褐色瓦墙的画面翻动中，熟悉的爷爷便躺进上千公里之外孙子的眼中了。他晓得围在身边的都是村里的长者，和爷爷生前说过的一模一样。
“该走的时候老天爷就叫着走了么，就和树叶子是一样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么。最后都埋着土里面了么”，突然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话。记得自从上高中起，类似生生死死的话听的便多了起来，也许是爷爷确实老了，时常感怀。更可能是江小北在高中时才开始注意到生死的含义。
高考后江小北被录取到东北的一所大学，离家上千多公里。去年九月，大一报道时坐了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后，他便开始深深后悔起来。
在学校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白色明亮的校门前江小北拿着彩旗笑着挥动。请江婶给爷爷看看，高兴高兴。爷爷看了确实很高兴，乐呵呵地说：“出去了就是好么”。
现在，他必须要赶回去了。按家乡的习俗，人走后身子必须在三天之内收棺入土。而爷爷灵堂前必须是有亲人守着，天经地义。这世上也就只剩他一个人有这个资格。
爷爷从小告诉他遇事不能哭，男娃娃得拿得起，放得下。可现在，江小北眼中只剩下泪水，淹没起伏的胸膛。
“尊敬的各位乘客，从天宁市飞往秦山市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了，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依次排队登机，谢谢...”。听到语音播报，暂时收复情绪，装作熟练的样子，寻找自己的位置。事实上这是江小北第一次坐飞机，多少有点好奇和无措，但同许多第一次接触的事物一样，网上的指南教给他许多常识，但要小心翼翼才能避免被人们的目光发觉。
江小北知道，爷爷身边需要他。晚上他要跪在麦柴上，为爷爷烧纸。爷爷一个人怎么能度过夜晚，哪怕在人世活过了80岁，可在阳世的另一边，却仍是一个茫然的魂灵。据说人在入土埋葬前魂魄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只有入土为安了，往日的先人才会接他团聚。
现在是下午一点多，飞机抵达需要三小时。再转乘高铁一小时，出租车四十分钟，赶紧点，今晚八点前便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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