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满衣先是一怔,随即如蒙释令,又惊又喜地推门而入:“阿奕。”
郝肆奕垂着眼,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有事么?”
裴满衣尴尬道:“我……我来和你商讨。”
郝肆奕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商讨什么?你能在一天半的时间内配出解药吗?”
裴满衣沉默。若是给他一年半载,以鬼医的天才,未必制不出解药。然而如今只有一天的时间,且裴满衣心神不宁,此地更是药材稀少,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半晌后,他轻声道:“我想陪着你。”想了想,又觉不妥,道:“我想你陪我一会儿。”
郝肆奕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便是默许了。
裴满衣坐到他身旁,定定地打量着他的侧脸。郝肆奕离开郝伍少已是第九天,若明日……
两人都不谈起这个话题,郝肆奕似乎浑然不觉,裴满衣却是不忍心去想。
他干涩地开口:“阿奕……”
郝肆奕淡淡地看他。
“你还生我气吗?”
郝肆奕突然有点想笑,璀璨的双目缓缓流转:“……如果明日小五不来,我就原谅你。”
裴满衣立刻变作一张苦笑:“那你还是继续生气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抵是裴满衣在说,郝肆奕在听。然而这日郝肆奕的心情似乎不错,并未发什么脾气,连不耐烦的神色都不曾流露。
天色渐渐晚了,郝肆奕突然起身道:“出去坐坐。”
裴满衣受宠若惊地点头,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好久都没有这般静坐下来看星星的闲情雅致,郝肆奕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一贯清冷的神情在星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裴满衣头脑一热,捉住他的手道:“阿奕,我是真的喜欢你。”
郝肆奕漠然地将手抽了出来,双眸下划,与他视线相处。
裴满衣苦笑:“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总不该一点都不曾察觉。”
郝肆奕淡淡地点头:“你总想占我便宜。”
“……”
裴满衣老脸一红,讷讷道:“怎说的这般难听。是我喜欢你,才想与你亲近。”
郝肆奕“噢”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裴满衣讨好地笑道:“你别生我气了。”
郝肆奕面无表情道:“为老不尊。你是师,我是徒,你若无甚私心,何必如此卑躬屈膝。”
裴满衣噎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怎可能没有私心呢。”
时间不允许他再拖延懦弱下去。裴满衣鼓足勇气,又重新握住他的手,郑重道:“阿奕,我不会让你死的。”
“噢?”郝肆奕微微挑眉,并未再度将手抽出来:“你有什么办法?”
裴满衣道:“明日若能用上你便知道。总之你要明白,我对你从来不是戏弄。”
郝肆奕淡然道:“以往的事我不想再计较。”最重要的,无非是能活下去。
两人携手在星辰下坐了许久,这才各自回房歇息了。即便时间紧迫,裴满衣一时也不敢逼得太紧,生怕惹得郝肆奕反感。
他这徒弟,实在是开罪不起。
第二日一早,两人又来到山下等着。
因郝肆奕体内的毒性是最多的,故第十日尚未度完,他已觉头脑有些发昏,隐约是克制的药性抵不过毒性,开始逐渐发作了。
烈日当空,烤得人困倦不堪,郝肆奕渐觉脖颈支不住脑袋,开始左摇右晃。
裴满衣看在眼中,将他的肩膀一搂,使他靠在自己怀中。郝肆奕毫不挣扎,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已是困得半梦半醒了。
六年间裴满衣难得见郝肆奕如此乖巧,心中说不清滋味。困倦的幼虎拢起爪子,竟与猫一般乖巧,直教人疼入心坎中去。
眼见日头西移,逐渐已到了午时。
郝伍少没有任何踪迹,裴满衣叹了口气,从包裹中取出银针与动物被剥离洗净的血管。
郝肆奕用力揉了揉眼睛,使自己清醒些许,却不知这般动作显得更加幼稚可爱:“这是做什么?”
裴满衣道:“换血。”
“……”
郝肆奕双眉紧蹙:“什么意思?”
裴满衣将银针插在血管两头,将管道扎紧,做了两根一模一样的管道:“将你的血渡我一半,将我的血渡你一半。毒性减弱,可拖延时间。”
因一个人不可能将一身血统统倒出,若要换血,必须两人同时进行。然而郝肆奕的血一旦入了裴满衣的体内,裴满衣同时也中了毒,不再有一身干净的血可换给郝肆奕。
然,两人血液对流,至少可稀释毒性。
郝肆奕震惊道:“你……”
裴满衣将血管一头扎入自己上臂与下臂间的青脉,另一头欲扎入郝肆奕体内,却被他轻易避了过去:“算了罢,我体内的毒多得很,莫说与你稀释,便是再来百人,也是一起死罢了。”
为了灭桐门派的口,他给自己下的份量着实地道的很。
裴满衣顿了顿,执拗地拉过他的手臂:“拖得一刻是一刻。”
郝肆奕冷笑着挥开他的手:“你说的是不会让我死,而不是陪我一起死。你当我稀罕吗?”
裴满衣身形一僵,神色迅速黯淡下来:“……师父无用。”
郝肆奕怔住。
这六年来裴满衣从来不自称师父,也极少让郝肆奕称他为师,正儿八经的拜师礼更是从来也没有。严格说起来,裴满衣有师之实,却无师之名。
郝肆奕向来自认与他没什么感情可言,然而这一声师父,却令他脑中一时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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