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文贤就向刘灏请旨出发，明显能感到刘灏松了一口气。
文贤暗自摇头，高压之下方显真英雄，刘官家御下无力的问题近些日子暴露无遗。
平日在东京城还可为其粉饰一二，赞颂一句今上宽厚。如今御驾亲征，先被弟弟裹挟攻城，损兵折将后又立马风头一转将全军托给高道周，整个战略方向做了个大转弯，全无一丝定见。
如今也是，被手下武夫们一逼，就硬生生把一个未来的治国栋梁送去敌阵，今后谁还愿意为他刘官家效死。
连李玄锡这样德高望重的文坛政治领袖都宁愿将未来压在文贤这样的小辈身上，可见朝中文官们对刘官家一家都失望到了极点。
文贤摸了摸怀里那张由李玄锡贴身老奴送来，盖着天子私印但刘灏一无所知的秘旨，告退出帐准备出发。
今日一早例行攻城停了，杜威就知道刘灏要有动作了。
果不其然，一会城门守将来报，城外一骑自称朝廷使者，要面见杜太尉。
杜威眉头一皱，心想终于还是来了，想说乱箭驱走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守将等了半天没有声音，不敢询问只好低头等着。
“张总管知道吗？”杜威悠悠问道。
张总管自然是指幽州指挥使张连了。守将连忙应声，“属下得知后第一时间就来报与大帅。”犹豫了一下又小心开口，“张总管今日也派了斥候出城……”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说张连也迟早会知道。
杜威点点头，“来人有说身居何职没有？”
“回禀大帅，来人自称千牛备身左右、承议郎、骁骑尉文贤。”
杜威起初没觉得什么，只是心想派这么个小官来，刘灏着实小家子气。
看守将忐忑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愕然站起，“当日搦战那个文贤？”
守将扑通跪下，硬着头皮回答，“正是此人，还……还穿着当日那身黑袍。”
杜威勃然大怒，举起茶杯就要砸过去。那守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暗叹自己倒霉，偏生轮到今日值守，触了大帅霉头。
他等了良久也没等来茶杯，大着胆子抬头，只见杜威一屁股坐回椅中，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出去。
守将如获大赦，屁滚尿流地爬出去了。
杜威端坐良久叹了口气，先让牙兵给张连送个信，告诉他朝廷派了人来。斟酌了一下又叫来个老成可靠的亲信，耳提面命安排了一番，让他出面接待文贤。
文贤面圣之后就驱马到了魏城城外，玄衣健马一如当日，只是手中铁如意换了玉如意，更有名士风范了。
魏城守军都认识文贤这身打扮，见他独骑上前都如临大敌。看着城墙上乱作了一团，文贤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朗声道明来意，守将这才明白过来，说了声等着就飞快下城去通报了。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城门开了条小缝，出来几骑将文贤带进了城中。
见文贤消失在城门处，阎超黄五心中大石落地欣喜不已，李玄锡在一旁心中冷笑，高道周想起韩匡之语也有些戚戚然。
王继盛则找个僻静处恭恭敬敬地跪下遥遥磕了个头无声默念，“祝主公马到功成。”
文贤甫一进城就看见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客气地请他下马。
文贤依言下马，与男子见了个礼，顺便打量了他一下。
那人身量不高，整个身板略有些前倾，加上一脸的谄笑，让文贤想起了东京城里的店小二。
“本官奉天子之命而来，与杜太尉有要事相商，烦请带路。”文贤直入主题，毫不拖泥带水。
“哎哟真是不巧，大帅公务繁忙，今日到现在连用早饭的时间都没，还得劳烦贵使稍候片刻。”
“混账，杜威作乱，你等皆是待罪之身！天子法外开恩让本官来给你等一条活路，居然还敢如此怠慢！”文贤怫然作色，口水都要喷到男子脸上。
旁边一队护卫牙兵咬牙切齿就要拔刀，被男子眼神制住。
文贤这下心中有了底，王继盛诚不欺我。
“我已向大帅通禀过，贵使稍安勿躁。来来来，我已备下茶水，贵使稍作休息。”男子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客气地将文贤让到一旁马车中。
文贤见此人滑不溜手，不再多做试探，乖乖进了马车。
马车立刻就行驶起来，文贤这才发现车中窗户都是封住的，一路看不见车外景象。
文贤暗道杜威派的这人也算谨慎，还是防了他一手。
既然不让看就不看了，文贤一路闭目养神。过一会马车停下，男子又主动过来撩帘请他下车。
“哎呀，骤见贵使雄姿，一时失态忘了自报家门。鄙人是天雄军节度都押牙杜章，见过贵使。”
文贤闻言一凛，自己还以为这“店小二”是杜威手下门客幕僚，没想到竟然是杜章。
节度都押牙，掌军中政事，亦掌军法，还可参与军机。总之位高权重，在节度牙门里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前朝儿皇帝还是节度使的时候，府中的节度都押牙就是今上刘灏，能担此职务必是心腹人。
王继盛跟文贤提起过杜章，他是杜威远亲，深得杜威信任。
这下文贤心里更有底了，越发骄悍起来，一边下车一边说，“杜押牙，你要带本官去哪……”
话没说完，文贤就见面前一座高墙大院的府邸，正门大开，府邸内人群分列两旁，丫鬟仆役一应俱全。
“贵使莫急，大帅交代了，若是他实在抽不开身，就劳烦贵使先下榻在此，明日再说。”杜章见文贤惊讶的样子心中得意，“贵使莫不是嫌此处寒酸？”
文贤瞧不惯他装傻卖痴的模样，冷笑道，“瞧这架势，杜太尉是打算让本官住个三五年了？”
“贵使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大帅说了，他对抗朝廷实是迫于无奈，只因陛下身边有奸佞小人谗言强迫他移镇。大帅镇守魏城多时，不忍离开此地百姓，这才反抗。”杜章眼中闪过嘲讽之色，“贵使代表陛下前来斡旋，我等怎可怠慢。正好魏州刺史前些日子全家都被大帅砍了，府邸腾了出来，给贵使落脚再合适不过。”
杜章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反倒让文贤更加安心，若是要他性命大可不必如此逞口舌之快。
“好，本官就暂且住下，咱们慢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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