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以赴。”沈萝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发髻上的彩绳随着她脑袋一晃，仿若翩跹的彩蝶。
朱大人抚掌大笑：“好好好！”
他摸摸下巴，“你做的东坡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那么，就按着这个标准来吧。”
“松而不软，滑而不流，碎而不屑。”
“如何？你可能做出这几样东西来？”朱大人兴味道。
松而不软，滑而不流，碎而不屑……沈萝在心中默念几遍，心中渐渐有了成算。
“若是你做不出来，那我可要考虑考虑，是否要教你爹了。”她一沉默，朱大人以为她要打退堂鼓，便忍不住激上一激。
沈萝回过神来，伸出手掌，嘴角翘起：“那朱大人可要与我许下君子一诺？”
三击掌，君子诺，不可违，不可欺。这是城中刚刚兴起的新玩法。沈萝也是在驴车上听路边的学子说的。
“啪、啪、啪！”
清脆三声响起后，胖大厨的吆喝声随即而来。
“来来来！鱼汤熟咯！”
沈萝早已闻到鲜香的鱼汤味，她心痒极了，忙问：“师公和朱大人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了，”胡举人摆摆手，轻轻推了一把沈萝，“看你那馋样儿，快去喝鱼汤吧。”
看着小姑娘蹦跳走开，两个老爷子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沈萝跑到厨房，帮胖大厨拿盛具，她一眼就看中了勾着红花纹的盆子。
胖大厨朗笑：“小姑娘就喜欢鲜亮的。”
沈萝笑笑，奶白的汤汁盛在花边红盆里，中间撒上翠绿的嫩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鱼汤毫无腥味，鲜香浓郁，醇厚绵长，成功让两位老爷子消气。
沈萝舀起一块豆腐，呼呼吹了几下，才敢放入口中，犹是如此，也只咬了一小角到嘴里，因为太烫了。
“这就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瞧见沈萝往嘴里扇风的模样，胖大厨撑着下巴笑道，眨眨眼，仿若看到师傅对年少的自己说这句话的场景。
沈萝呼呼吹了几口大气，才敢入嘴剩下的豆腐。
豆腐软而有味，既浸满了鱼汤，又不失豆的清香。鱼肉嫩滑，一点刺都没有，一口吸溜进嘴里，不爱鱼刺星人估计会爱惨这一口。
两者几乎都是入口即化，简直是老人小孩的最爱。
看，朱大人和秀秀喝得满头大汗，却没舍得停下来。
“呼……”朱大人用帕子擦去额头鼻尖的汗珠，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老大人，如何？喝完鱼汤浑身爽利吧？”胖大厨狗腿道。
将近二三十年的功力，才能做出这样的鱼汤，朱大人哪里还挑剔得出来，“爽！”
把两位老人的毛给撸顺了，沈萝和胖大厨一起回到厨房。
“不如我……”
“不如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沈萝笑道：“您先说。”
胖大厨嘿嘿笑道：“刚才我剔骨可看清了？你回去练一练，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过来找我。”
沈萝眼睛一亮。这个时代的技艺只传给家人和弟子，可想而知，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
“那我先谢谢胖大叔指点了！”沈萝兴奋道，“我刚才想说的是，若是您喜欢吃东坡肉，那我把做法写给您。”
两人颇有种忘年交的意思，毫不藏私地交流起来。
听闻朱老爷子给她出题，胖大厨道：“那你可得也叫我来尝尝鲜。”
“没问题！”
天色不早，沈萝进去喊人回家，正好碰到胡娘子塞了一大包东西给沈娘子。
瞧见来人，胡娘子的动作一顿，倒是沈娘子招招手：“师娘，我这事瞒不了阿萝。”
沈萝走过去，疑惑道：“瞒什么？”
“阿萝啊，”胡娘子试探道，“你可知你阿娘是装病？”
就这事啊。
沈萝诚实点头：“知道。”哪有病人胃口这么好，说话如此中气十足，她观察了这么久，早就看出来了。
但不管如何，健康就好！
胡娘子放心了，“这药啊，味儿可重，我找巷里的老大夫配的，你们要是需要，就熬上。”
出了门，沈萝仰头问道：“是因为大奶奶家吗？”
沈娘子拍拍沈萝的肩，“都是些陈年旧事，以后有空和你说。”
“不必在这些事上面放太多心神，”沈青儒插话道，“咱们开开心心地往前看，多好。”
是啊，沈萝望向道路前方，夕阳多好看，犹如咸鸭蛋黄，红得流油，从深到浅，染红半边天。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在课本里学过的话：“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那种起沙的口感，一抿便醇香入齿，其味无穷。
沈萝决定了，腌酸菜时顺便腌些鸭蛋。
驴车驶出巷子口，正好碰上赤脚挑桶的老人。
老人笑呵呵地往旁边让了让，沈萝一眼就看到水里的黑鱼，忙问：“老爷爷，这鱼可卖？”
沈青儒闻声将车停了下来，老人放下担子，“卖卖卖！最后一条鱼，我等了许久都没人买，原来有缘人竟在路上！”
老人健谈，沈萝便与他攀谈：“爷爷钓回来的？”
“那可不，一桶鲫鱼全卖光了，一桶黑鱼只剩下这条。”
沈萝一下子就想到了胖大厨：“胖大叔……”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也不知老人家认不认识胖大厨。
“胖大啊，他常来我这，方才买了一半回去！”老人家接话，手里利索用干稻草串过鱼鳃，递过来，“既然是最后一条，又是胖大的友人，便宜算给你！”
沈萝笑道：“那谢谢您啦！”
等到一家人走远，老人收拾东西，忽地发现盖子上还有十枚铜板，正是他减的价钱。
他咧嘴一笑，牙齿缺口全露了出来：“有心人哪！”
*
沈萝还是第一次来京中的家，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细细参观，便听到了沈娘子的咆哮：“沈芃，你又没吃午饭！”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噔噔跑去。
屋子里，沈芃的圆眼镜清澈又无辜。桌上特地给他留的糕点还完完整整堆叠在那里，连角度没变。
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她二哥太专心，没人喊他，他根本没意识到该吃东西。
沈萝赶紧走进去，拉起沈芃：“娘，我们不是买了鱼吗？我去做点生鱼粥给二哥，他半天没吃东西，粥暖胃又好消化，正好！”
沈娘子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沈芃乖乖跟着沈萝走，到厨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
沈萝擦擦手，打开，眼睛立即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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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出自《汪曾祺自选集》的《端午的鸭蛋》
忍不住感慨，高邮鸭蛋yy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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