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澈抵达丹麦是在春末四月。
东京政府为他在哥本哈根租好了房子，让他可以安稳顺利地进行学业。
这座城市四处遍布着哥特式教堂，铜锈在壁垒上刻满时间的痕迹。街上行走的陌生人裹着厚厚的风衣，音乐般悦动的丹麦语腔调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一种名为“异乡”的孤独感侵占他全身。
铃木澈对着天空长舒一口气。
今天是周五，学校没有安排课程，商店生活用品打折，他要赶在闭店前买东西。
前往商店的一路道边开满了冬青和木春菊，淡淡的花香气味儿钻进鼻孔，有些痒意。铃木澈揉揉鼻子，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红绿灯岔路口。
路口旁的橘色长椅上坐了个穿着巨大棕熊玩偶服的人，他戴着巨大的熊头玩偶帽，手中握着几个氢气球。熊玩偶的身边围了几个淡金色头发的小孩子，一边活蹦乱跳地扯着熊玩偶的衣服，一边掰他捏着氢气球绳线的手。
似是察觉到铃木澈的目光，熊玩偶的头略微朝着这边的方向偏了一些。
熊玩偶的手突然松开，五六只氢气球一下子四散开来朝着高空飞去，伴随着孩子们遗憾的惊叹声。
铃木澈沉默着瞧了熊玩偶几眼，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继续向前走去。
诡谲多变的天气正适合这个水源充沛的城市，前一秒还阳光普照的天空，下一秒就下起了朦胧细雨。
铃木澈随手叠起包里的几张报纸挡在头上，报纸不一会儿就被打湿了。
他紧跑几步躲到车站的站台底下，拍了拍衣衫肩头沾着的水滴。
他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等了很久，大巴车一直没有来，倒是雨下得越来越大。
铃木澈干脆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那是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自从辅修了心理学，他一直还蛮认真地学习。
就在他阅读了十几页的时候，从不远处跑来一名穿着小雨衣的男孩子，男孩子的手里握着一把纯白色的伞，朝他递过去。大概是知道铃木澈丹麦语不熟练的缘故，伞上还附了一张英文字条，大意是“送你的伞”。
铃木澈接过伞，扭头朝着右侧街道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他于是看向那个男孩子，轻笑着说了一句：“Mange tak（谢谢）。”
男孩儿跑远了，而铃木澈把玩着手中伞，手指轻轻摩挲着伞的边缘，他难得地出了神。
蓝色雨衣在街道上飞奔，在路过一家便利店后拐入小巷，巷子里站着那名熊玩偶人，许是淋雨太久的缘故，玩偶装上的绒毛都被打湿了，棕熊的笑脸看上去有些滑稽。
熊玩偶蹲下身子，粗苯的头套微微偏着，松软的大手拍了拍男孩子的头，另一只手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男孩子开心地把所有糖果都收到了口袋里，朝熊玩偶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男孩子消失在雨幕里。
熊玩偶自己一人站了片刻，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侧头偏身朝巷外看去——车站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再次来到这条街道，是在下一周周五商店打折日。
忍冬花香更盛，铃木澈穿了件白衬衣黑外套，就像他在横滨常穿的那样。
车辆稀少的十字路口，铃木澈再次见到了熊玩偶。熊玩偶的手上依旧拿着很多氢气球，和上周一样，身边围绕着堆满笑脸的小孩子。
铃木澈没有拐进任何一家商店，他什么都没买。
又过了一周，忍冬花期过了，天气渐热，已是初夏。
铃木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条街道，不是周五，也不是特别的打折日。
熊玩偶坐在便利店门口，双腿分开，戴着头套的脑袋仰望着天空，像个雕塑。
这一次，铃木澈也什么都没有买。
第二天，铃木澈又来了。
这一日的温度很高，铃木澈没批外套，只是穿了他那件立领白色长袖衬衣，胸口口袋的位置系着他的怀表。
但这一次，街道上没有看见熊玩偶的身影。
铃木澈在砖路上缓步而行，路过一家家放着轻音乐的商店，明明是喧闹繁华的地区，铃木澈走路的背影却好像与世隔绝。
直到，他走过一条小巷岔口，眼角余光处，棕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铃木澈向前走了几步停下，他等了几秒钟，身后没有动静。
铃木澈叹口气，干脆地转身，绕进了小巷，这一次他的步伐很快，也很果断。
他直接走到了熊玩偶的身侧，递过去纸币，开口道：“买一个氢气球。”
熊玩偶扭过头看他。
他递的是日元，说的也是日语。
熊玩偶于是接过纸币，拉过一根氢气球的线伸向铃木澈。
铃木澈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将氢气球的线绕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口中道。
“佛洛依德曾经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
“佛洛依德还说，人生就像弈棋，一步失误，全盘皆输，而且人生还不如弈棋，不可能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
“我认识一个很会下棋的人，因为他太会布棋，下一步想十步，反而把自己绕进去。谁知道他对面的人根本不想和他下棋，直接把棋盘给掀了。”
氢气球的线已经在手指上系好，铃木澈的脸上露出微笑，他清透的棕色眼眸瞧着面前的熊玩偶人。
“他就像氢气球，如果我不好好栓紧，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风吹跑。你说，是不是挺气人的。”
熊玩偶木讷地站着，也不知道外套底下的人是什么反应，只能看见他手中的氢气球在轻轻摇晃。
铃木澈笑意渐渐淡去，缓慢浮上眼眸的，是柔软的无奈。
“我没有迁就谁，我也没有为了谁而活，我唯一的一点愿望差点就被他碾碎了，偏偏他还觉得是自己挡了我的路，你说，是不是挺气人的。”
说完这句话，铃木澈没再开口，寂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淌。
时间一点点爬过，过了许久，熊玩偶动了。
熊玩偶松开手里的氢气球，宽大的熊掌扶住笨重的玩偶头套，把它摘下来。
这期间，铃木澈一直看着熊玩偶。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熊玩偶里的人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卷曲的棕发湿漉漉的，下巴上还坠着汗滴。
铃木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沿着那人的额头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汗。
“傻透了。”铃木澈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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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丹麦承认同性婚姻，选这个国家留学，是真的让他们来结婚的。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一直在听《牵丝戏》，还挺应景的。
感谢归寻的地雷，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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