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不幸
康家，回到家康姨母端坐堂中，正和亲生儿子康晋说话，这会儿她的的神色倒是颇为和蔼了。
康晋年近三十，看起来白面敦厚，在她母亲面前也是唯唯诺诺。
康姨母很是看不惯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正欲说他几句，冷不防瞅见康海丰正站在门口。
康姨母愣了片刻，这些年来，要不是自己派人去请，自家丈夫可绝不会踏入这屋子半步的。
康晋连忙作揖行礼，恭敬道：“父亲。”
康海丰瞥了儿子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为父有话要和你娘说。”
康晋素来敬畏父亲，当下也不敢多说，转身就出去了。
康姨母冷眼看着这个犹如陌生人一般的丈夫，哂笑道：“哪阵风把老爷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
康海丰挥手把丫鬟女使们通通屏退，待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时，康海丰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我再不来，怕你把我康家的儿女都卖光了还不知道！”
康姨母心头咯噔一声，有些慌乱，但还是强撑着反唇相讥：“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卖儿卖女又有什么稀奇？旁的人家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说到银子，康海丰面上微臊，康家家道中落, 银子方面确实不富裕。但是, 也不至于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妻子说这话，分明就是在指责他这个一家之主庸碌无为。
康海丰无意和妻子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厉声喝道：“兆儿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康姨母早有准备, 肚子里瞎话编了一箩筐：“兆儿身子不好, 病了，我怕她染的是时疫, 危及家里人, 就把她送到乡下庄子养病去了。”
“放屁！”康海丰忍不住爆了粗口，“到现在你还瞒着我！兆儿好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说卖就卖, 说给人做妾就给人做妾，你眼里还有我么！”
康姨母知道瞒不过去了，沉下一颗心, 嘴里却还是不饶人：“老爷现在倒知道心疼闺女了，之前干嘛去了，兆儿在这宅子里养了十几年，老爷拢共见过她几回？”
“废话少说！”康海丰眼神发狠，“我只问你, 兆儿到哪里去了？”
康姨母懒懒道：“老爷不是知道了么，何必明知故问？老爷放心，我给兆儿寻了个极好的前程。”
康海丰气得颌下长须不住抖动，指着妻子道：“你居然叫兆儿去做妾！我康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康姨母冷哼一声，毫不示弱道：“康家还有脸面？遇到点事，要么去求我娘家，要么去求我妹妹家，这些年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康家脸面早就摔在地上了！”
见康海丰脸色青紫, 似要恼羞成怒, 康姨母语调一转, 语气变软：
“何况，我这也是为了康家。盛长桢位高权重，又是官家跟前的红人, 以前咱们家和他到底还隔着一层，得看我妹妹妹夫的脸色。
如今, 只要盛长桢收下兆儿，咱们家虽然名声难听些, 但却得了实惠。若是兆儿日后给盛长桢生下一儿半女, 老爷你就是兵部侍郎的老岳丈啦！”
其实在康姨母心里，这只是一半的理由，还有一半是存心让张桂芬难看，给她心里添堵。康姨母看张桂芬那副趾高气昂地样子就来气，顺便可以出口恶气。
康海丰听得似是有些心动，又似是在恼怒，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可知盛长桢早就放出风去，不欲纳妾？你这样做，就不怕恶了他？”
“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康姨母嗤笑一声，语带讥讽地望向康海丰，“老爷你自己不就是么？成天可着劲往房里纳妾。”
“你……，你！”康海丰被妻子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怒火攻心，难以自制。
啪！
一个耳光重重落下，康姨母保养得宜的脸颊上迅速浮现一道血红的掌印。
康姨母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康海丰：“你居然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康海丰放下手掌，脸色阴沉，“要不是看在你娘家的份上，我不止要打你，还要休了你！”
“好啊，那就休！”
康姨母跳将起来，厉声尖叫，“你若是有种，现在就休了我！你当我愿意过着糟烂日子？没完没了地讨小老婆，屋里都快放不下了！趁早撵了我们娘几个，和你的小妖精快活去吧！”
康海丰大怒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 明明就是你自己善妒，倒怪到我头上来了！当初要不是父母之命，我焉能娶你这个妒妇！”
“康海丰, 你只有三妻四妾么？！”康姨母多年来的怨气一朝爆发，上前扯着康海丰的衣袖，用力捶打着丈夫，边哭边叫，其状几若疯魔。
“不可理喻！”
康海丰被妻子哭缠得心烦意乱，对她越发厌恶，一把甩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去了。
康姨母委顿在地，捂着脸号啕大哭，只觉无尽的凄苦寒凉。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康姨母的心志也不是一天扭曲的，而是一天天日积月累起来。她的不幸始自婚姻，尤其是在亲妹妹婚姻的对比下。
当一个人面对不幸时，大抵有两种心态。
一种是勇敢面对，坚强奋斗，依旧用自己善良的胸怀去对待别人。真正高贵的人格，是不会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改变的。
摆在眼前的鲜活例子就是盛老太太，命运仿佛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让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侯府千金变成了一个青年寡妇，最要命的是，还没有亲骨肉！
但盛老太太是怎么做的？她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在苦痛中迎来新生，努力过好了自己的日子。
另一种心态，则是将生活中的怨气发泄到别人身上，去迁怒他人，乃至不择手段地残害他人，康姨母就是如此。
其实真要论起来，康姨母的处境还要比盛老太太年轻时更好，至少她有自己的亲儿子，儿子也还算孝顺。
但即便如此，康姨母心中依然戾气深重，她从不会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只想把生活中的怨气全部转嫁到别人的家庭中去。
只有看着别人也变得和自己一样落魄不幸时，她心里才会觉得有一丝扭曲的慰藉。
性格决定命运，或许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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